明诚最近总是回忆起他与明楼在巴黎的时光,天似乎总是阴沉沉的,冬季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他喜欢靠在壁炉旁看明楼读书的背影,盯着他那被火光映的红通通的侧脸,瞧上一整天。
"你最近越发懒惰了。"
"嗯?"
"连饭也不做,我都饿了。"
"噗嗤…"
明诚回过神来,咧开一口整齐的白牙。
"我这就去,大哥今天想吃点什么?"
"…西湖醋鱼!"
"……好好说…"
"培根煎蛋,奶油蘑菇浓汤…你的拿手菜。"
"不要取笑我,否则没饭吃。"
巴黎的物价一天比一天高起来,现在连白面包都成了紧俏商品,阿诚提着钱袋在街上逛了一圈,最终还是拐了个弯进了黑市。跟人讨价还价半天,才用市价三倍的价格买了一罐淡奶油,大哥嘴太刁,说什么奶油蘑菇浓汤,要是只说蘑菇多好,自己至少可以去城郊的针叶林里找找看。
一战后的欧洲经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阿诚对于明楼不远千里特地跑来这里读金融感到不解。不过大哥自有他的一番说话:
“有机会看到一个曾经无比繁荣的经济体,从全盛走向衰弱,这可比在图书馆里啃十年的书本都来的有效。”
“好吧,大哥总是对的。”
“阿诚我就喜欢你坦诚!”
“另外大哥,你的腰围最近又宽了两寸,那条你最喜欢的派力司西装长裤已经穿不上了。”
“!”
“您瞪我也没用,我的您更穿不上。”
“哼,那晚上我不吃饭了。”
“可别,我好不容易给您从黑市上买回来的白面包。”
“现在连面包都要去黑市买了?”
“敢情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我真后悔送你去私塾。”
明楼表面上波澜不惊,两个月后却暗暗地答应了校方一直对他发出的留校邀请,因为作为客座教授身份的他,可以享受法国政府补贴的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他第一次往家里带回来两条白面包的时候,阿诚正在对着厨房叹气,明楼黑色的小羊皮手套捏着牛皮袋,微微张开的开口处散发着新鲜面包的麦香气。他看着阿诚没说话,只是轻轻的将袋子放到了橱柜里。
“大哥!”
阿诚将转身欲走的明楼叫住,嗓子有些哑,干净修长的手指捏着衣角:
“咱们回去吧。”
“为什么?”
明楼维持着背对阿诚的姿势,轻轻地说着。
“这个鬼地方咱们不待了,您,您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谁说我受委屈了?”
明楼转过身来,轻轻握住阿诚揪着他衣角的手。
“不就是去领个面包,我去的早连队都没怎么排,别胡思乱想的赶紧做饭吧。”
阿诚没有告诉明楼他其实每天都会偷偷的跑到食物配给站去,看着在寒风里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教授们,整齐的排成一条黑色的长龙,只为了领到两条可怜的白面包。明楼就平静的站在他们中间,不急不躁,风吹乱了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让他的脸庞苍白的就像一尊石膏像。明诚会暗自靠在墙角紧紧的用拳头抵着嘴巴,压抑住冲出去的欲望,然后提前一点回到家里,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
明楼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呢,大概是明诚总是用一种苦的像滴了黄连水的眼神在背后凝视着自己,等到他的眼神对上去,又看到他咧开一个安慰的笑。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年,配给从每人每天两根白面包,到一人一周只能领取一根,明诚出门采购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他骑着自行车出去从日出到日落,回来时口袋里却还是空空荡荡。
“好了,黑面包别人吃得,我就吃不得?”
明楼看着风尘仆仆的阿诚,有些心疼。
“没事儿的大哥,家里寄来的钱还够,我多跑几个黑市就行了。”
“我看你都快跑到比利时边境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偷偷的啃黑面包。”
“我...”
明楼看着阿诚瘦削的脸,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他一向懂得如何安慰别人,可是在阿诚这里却并不奏效,他万能的交际术像是过了午夜十二点的南瓜车,只留下破败的缰绳,尴尬又落寞。
往事回忆到这里,阿诚无奈的摇了摇头,靠在他肩膀上打盹的明楼被细微的动静惊醒,张开一双锐利的眼睛。
“怎么了?”
“没事儿,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又是巴黎?”
“嗯。”
“有什么好想的,口袋里装满了钱却还是穷的叮当响。”
“我还记得你跟我啃一根黑面包的样子...”
“你腮帮子鼓鼓的,像明台小时候养的仓鼠。”
“明长官!”
“哎哎,听见了,不要在我耳朵边这么大声的说话,我耳鸣。”
“你现在越来越没有长官的样子了!”
“我什么样子你没见过?”
“......”
“还有啊,阿诚。”
“嗯?”
“下次别老回忆什么一起吃一条面包这种奇怪的场景了...让别人听见了怎么想。”
“......想得多的是你好吧!”
“我的代号是毒蛇,特殊技能就是: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