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告诉阿诚,自己是被大姐赶到巴黎来的。
他一个人提着扁扁的行李箱走在繁忙的马赛港的人群中,阿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大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阿诚。”
好久也没有很久,不过是两个寒暑,明楼在暗中接受了军统蓝衣社的招募之后,便以进修学业为名把阿诚送到了巴黎,这样的突然,当时明镜也疑惑过,可是顾念到阿诚成绩优异,也就没有过多阻挠。
从马赛港到巴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火车和汽车的交替要持续三四天,这不像是精打细算的明楼会选择的路线。
“大哥,你为什么不绕行伦敦,那里离巴黎会近一点。”
“船票太贵了。”
“什么?你说什么?”
阿诚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他睁着大眼睛怔愣在原地,连路都忘了走。
"大姐生气了。"
明楼只是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言语,他的嘴抿的很紧,像供在庙堂之上的陶俑,阿诚紧跟半步凑过来看他的表情,眼睛里的神态从不可置信变成戏谑。
关于汪曼春小姐的那一段故事,阿诚不是很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他只是在几天前接到了明镜怒火冲天的电话,告诉他在巴黎要好好的看着明楼不要叫姓汪的靠近他半步。
"任何姓汪的都不行!"
"好的大姐,您放心,别说是姓汪的,就是叫汪汪的我都不会让它们靠近大哥的。"
"……"
"大姐?"
"阿诚你现在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大姐就别生气了。"
"早叫你气笑了。好了,不说了,把明楼交给你我还是放心的。"
放心倒也未见得。阿诚总觉得这些年,随着自己的长大,他与大哥之间的关系反而不像小时候那么亲热,可以在他的肩膀上,衣袖边随意的倚靠。有时候四目相对之时,两人之间的尴尬就像是夏末的蚊子,嗡嗡叫着惹得人心痒难耐。
"大哥你居然除了船票分文没带!"
阿诚这是今天第二次在公共场合喧哗,与他平日里沉稳的绅士风度大相径庭,他几乎要把手里拎着的旅行箱扔回海里去。
"所以说大姐生气了嘛,以后还是要麻烦你啦。"
"……"
这算什么,好好一个大少爷。
一个人的开销两个人花,阿诚把自己这两年的积蓄拿了大半出来,这才稍微安顿下明楼的起居住所。想着明镜本来就是个暴风雨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估计过两天就会好的。
果然她到底也是舍不得,半个月后偷偷汇了一大笔款子来,阿诚两根手指捏着薄薄的汇款单,在阳光下一阵抖落。
"干嘛呢。"
"听听钱声儿。"
"晚饭记得买街角那家店的香肠……我看中很久了。"
阿诚听了话转过身,却只看到明楼瘦削的背影,印象中的大哥从来都是神采奕奕,天生一股温润的贵气,可是现在他却看不到这些了。
大概胖一点就好了。
阿诚这样想着,他决定晚饭不仅要买香肠,还可以再破费一些,那家店的熏肉闻上去也不错。家里的鸡蛋也该买了,或许以后可以给他养成吃夜宵的习惯。
"你的拉丁文课程学习的怎么样了?"
"还好。"
"我明天会去递交入学申请。"
"大哥你要读书?"
"活到老学到老嘛。"
明楼在欧洲古典文学方面的造诣明诚是知道的,做个大学里的教授都绰绰有余,却不知道他要去学校学些什么。
"主修经济。"
"嗯?"
"辅修政治。"
"哦。"
"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学校读书了。"
"就像…过去那样。"
"就像过去那样,好了,明天陪我去学校看看,现在我饿了要去吃饭。"
既然有了明楼在这边,阿诚就不好再住在学校的宿舍了,大少爷本来就没受过什么苦,又从来不会做饭,自己凑合凑合没关系,总不能叫他委屈了。
生活仿佛一下子回到上海滩明公馆的平常日子,早上有煎蛋和咖啡的香气,晚上有壁炉的火光,有时候两个人一人一本书靠在软椅中品读,时光就像天上的白云,擦着人的肩膀,忽悠的一下,就过去了。
直到汪曼春打来的第一通电话。
明楼刚巧外出去逛旧书店,这通电话便落在阿诚的耳边。她比记忆中的声音多了几分憔悴和阴沉,语气间全是雷霆之声,也难为她一介女流远隔重洋,居然能够纠缠到这样的境地。
阿诚的记忆里,汪曼春大概还是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子,会偷偷的在明楼的学校门口等着,手里抱着一本画册或者是诗词,安静的站在那里,她脸上的等待中透露着幸福的光亮。这种表情阿诚很熟悉,因为他也曾经怀着这样的表情,站在小学门口,等着明楼深灰色的风衣出现在铁艺的栅栏边,他的手里通常都不会落空,一包糖炒栗子或者是一块芝麻糖。
那是他童年,最幸福的时光。
电话挂上了,明诚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他刚刚用流利的法语欺骗了一位可怜的女人,斩断了她跟明楼最后一丝联系,这样做究竟应不应该,阿城自己也没有答案。他只是固执的听命于明镜,固执的想要留住这泛着霉味和昏黄的旧时光。
快到晚饭的时候,明楼回来了,他兴奋的揽着阿诚的肩膀,向他炫耀在旧书店的故纸堆中淘换来的宝贝,阿诚侧着脸看他神采飞扬的眼睛,才恍然间发现,自己已经和大哥一样高了。
我盼望着有一天,能与你比肩,立于天地间。
阿诚悄悄的伸出手去,回抱住明楼的腰,他细致的毛料大衣摩擦过敏感的手腕,让阿诚从胳膊一直痒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