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谈话在李熏然杠铃一般的笑声中结束，他拍了拍洪少秋的肩膀，手指长久的粘着在那里，热度透过棉质的衬衫传递到洪少秋的心里，让他有一种难耐的焦灼感。大概是意识到了面前人的不适应，李熏然讪讪的将手收回来，在空中虚晃了一下插进裤兜里，一摇一晃的走了，走回他那间孤独的小房子。

    第二天一早，洪少秋接到了局长的电话，迎接他的是一份从省厅交接过来的档案，薄薄的牛皮纸封存着，属于李熏然的过去。

    “这个家伙！我还当他愿意为我违反纪律...敢情早就知道自己的解密期到了...”

    洪少秋嘀咕着，被局长挥手拍了一下后脑勺。

    “我跟你说这个是人家小李本人向省厅交的申请，他的解密期是三十年哪有那么容易就到了，你就在我的办公室里看，看完了把文件给我封好，把你看到的都烂到肚子里。”

    局长生气的迈着方步出门去顺便还把门给带上，看来这份档案连他都没有资格查看。

    保密级别这么高，洪少秋突然有些迟疑，打开线团的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首先掉出来的是一张照片，挂着灿烂笑容的二十岁的李熏然穿着属于森林公安的迷彩绿，在阳光下站着，他的五官还很青涩，下巴又尖又瘦，一张脸白净的刺眼。背景里不远处是茂密的树林，乌乌盖盖，看上去毫无危险，可是就是在这样的树林里，无数年轻的生命消失了，染红了他们脚下的土地，划出一道由鲜血构成的国境线。

    档案中描述的经历与李熏然本人说的别无二致，就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失去了记忆的李熏然一定是把这两张薄薄的纸页看了无数遍，刻进了脑海里。这是组织给他的交代，至于真实的经历大概永远都没有人能够了解了，那些简略的描述中存在着的是对一个青年警官的爱护，既然忘了，就不要再想起来吧，组织会给你一个崭新的未来。

    洪少秋突然想起了张鲁一，这份档案中对他的描述几乎是空白，当年的事情如果真的想要找到什么见证，恐怕也只有这个已经隐于深海的人了，可是洪少秋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的。

    不过就算是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洪少秋在意的还是办公室里那个喜欢玩保卫萝卜，喜欢用小熊维尼茶杯的李熏然，只要他依旧鲜活的存在于自己的身边，洪少秋就已经很满意了。

    李熏然的故事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尹正毫无意外的发现队长和副队长在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走得更近了，洪队长有时候甚至会放弃回到自己那所位于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里，拎着个酒瓶子硬要跟副队长挤在那间小小的散发着霉味的宿舍。有时候来局里早，还能看到他俩为了刷牙抢一个水龙头的样子，尹正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墨镜，保护一下自己已经愈发脆弱的视力。

    他最近很忙，忙着跟张鲁一套近乎，可是后者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半神隐的开着他的小卖部，晚出早归，毫无职业道德。尹正休息天的时候会在小卖部门口点一瓶汽水，搬个小板凳看天上的云，路边的树，房顶上的野猫，胡同里的熊孩子，张鲁一总是远远的在屋里坐着，偶尔看他看得心烦，会取下墙上挂的小提琴，拉一段二泉映月......

    尹正听得想哭的时候，会把手里的汽水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叫他再给来一瓶。

    专案组的日子依旧忙碌着过，曾经属于那个神秘工厂的罪恶也在技术部门的破解下被逐渐的揭开，大概对于张鲁一来说，与黑暗世界的抗衡已经成为一种融进骨血的本能，这一次只是犯罪分子太不巧，动了他的窝边草。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突然失眠去外面溜达，也许张鲁一就不会撞见那个盗窃硬盘的人，从而也就不会顺藤摸瓜的找到他们的大本营。至于李熏然，则是他的一个意外收获。那个人与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区别，依旧带着阳光雨露，像边防哨所旁一株挺拔的白杨。

    当年曾经一手被自己催眠，然后又并肩战斗，李熏然成为张鲁一的一个记忆返回符号，那些埋藏进滇缅边境的往事，又重新的回到张鲁一的脑海里。他渴望与他重新合作一次，就当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纪念，尽管他已经不能马上的认出自己了，不过好在，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变的。

    李熏然在山上认出来的就是这双惊涛内敛的眼睛，所以他选择无条件的信任张鲁一，甚至赌进去了整个专案组。如果你曾经与什么人共享一条生命，那么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你依旧会在心里为他留下一个专属地位。

    这样的位置是与洪少秋不同的，必要是时候李熏然可以放弃张鲁一，但他永远都无法放弃洪少秋，这是战友和爱人的区别。李熏然毫不羞于去讨论爱人这一话题，他甚至认为爱人可以是单方面的，其中的关键在于自己是否在乎。没有人可以阻碍一个人去爱，他可以爱的很沉默，毫无踪迹可寻，这与洪少秋本人并无关系，是属于李熏然自己的选择。

    可是事情往往就是那样巧，在李熏然已经做好了将这份感情永久的沉于心底的时候，洪少秋却已经以一种官僚作风的形式，闯进了他的世界，大大咧咧的宣称着对于李熏然本人的所有权。

    "搬到我家去，这个破地方咱们不住了！"

    "这个破地方是洪队你亲自分给我的……"

    "……那时候，年少轻狂……"

    "你都快四十了大爷。"

    "瞎说，我虚岁才三十五……" 

    李熏然翻了个白眼给他，抱着铁床的床柱不撒手，看着洪少秋屋里屋外的收拾东西，把带来的两个行李箱塞满。

    "你以后少买这个牌子的衣服。"

    "为啥。"

    "这样的白衬衫我家至少有一百件。"

    "那是你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

    "你的太胖……我穿不了。"

   洪少秋很挫败的看着李熏然无辜的大眼，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心里给自己做了一个长期的健身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