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家大少爷的后院养了只小鬼的故事，最近在承德被传的沸沸扬扬，有些人描述的惟妙惟肖就仿佛亲眼见过了一般。不过传归传，也没什么人真的相信，大家不过是听一听了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其实那是一只食言兽，还有个大名叫做许一霖。
这几年中国不太平，四处枪炮声不断，这只小兽是被天上的飞机扔的炮弹炸出来的，一直东躲西藏直到遇见荣石。所谓食言兽，是以市井坊间人类的言语作为食物的上古灵兽，久居深山，但凡是被他撞见的人类都会得上一种奇怪的病：失语症。
现在各界商贾聚集在荣府的客厅里，大眼瞪小眼，等候着身为商会会长的荣石大少爷的指示，然而已经等了有半个小时了。荣家巨大的鎏金座钟“铛铛”的敲起十二声，管家见状终于有了由头，赶紧把几位客人请到了餐厅吃饭。众人一脸迷茫的离开了，留下冷漠着一张脸的荣石和面色诡异的管家。
“大少爷，您...”
“饿...”
“哦哦！差点把这个给忘了，赶紧的把厨房炖的牛舌汤拿来，老话讲得好，吃什么补什么！”
“...我...头...没！”
“您说什么？”
“舌...没...！！！！”
“哎呀您别着急，别摔东西啊...”
荣石很郁闷，特别郁闷，每天晚上回房都能看到那个白着一张小脸的家伙蹲在自己床头，一丝不苟的舔爪子，关键是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叫他从床上滚下来都做不到，于是只好亲自下手把他拎下去。然后就能听到“呜呜”的声音，像是西北风刮过窗外的电线，也像是走夜路不小心踩到了流浪狗，总之让人很不爽的那一种，应该就是这个家伙的叫声了。
吃了别人那么多话，居然只会叫唤...真是不科学啊，话说这么个妖兽的存在本身就是不科学的吧，荣石挠了挠头，坐在椅子上跟蹲在墙角的灵兽大眼瞪小眼。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必须跟他好好谈谈，可是该怎么谈呢？荣石从书柜里抓出一摞纸，刷刷刷写了几笔之后，放到许一霖面前。
【识字不？】
那个小兽看了看，歪了歪头，然后撅了撅嘴：呜~~
这是...看懂了？荣石赶紧拿回来继续写。
【咱们谈谈，你别老吃我的话。】
这回小兽没犹豫直接摇了摇头，然后把这张写了字的纸也给塞嘴里吃了。
【你这样就不对了，我跟你说！】
吃掉。
【还能不能沟通了？】
吃掉。
【信不信我把你轰出去！】
吃掉。
【纸很贵的...】
愣住半秒，吃掉。
【你给老子滚！】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日子没法过了！
荣家大少爷一生气摔门走人，第二天就收拾包袱去了火车站，说是要进京一趟，管家仆人一个都没带，去意已决！结果汽车还没开到车站，后座凭空多了一个人，许一霖穿着对他来说稍微有点大的长衫，拖着袖子，双腿并拢的蹲在后座的真皮垫子上面，开心的舔着爪子。荣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大街两行全都是叫卖的商贾小贩，人声鼎沸，这个食言兽吃的正欢，能不高兴么。也许是因为忙着吃别人的话顾不上荣石，大少爷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讲出完整的句子了，于是他停下车果断的冲着后面的人说了一句：
“给老子滚！”
“呜呜...不...”
“哎呀？你会说话了？”
“一点...呜呜呜...不多...”
“好好说中间不要加呜呜！”
“不加...呜呜呜...不行...呜呜呜...”
“真是够了！”
结果荣石上火车的时候，这个许一霖突然又不见了，荣石一点都没意外，等到他来到包厢把行李放好，一回头，果然又看到他蹲在自己的卧铺上，开心的舔爪子。
“你给我下去！”
终于可以将这句话完整的讲出来，荣石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哦...”
许一霖倒是很自觉，蹲到了荣石对面的卧铺上。
“你...怎么突然就能说话了？”
“吃饱了，就能说了。”
许一霖舔了舔爪子，然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原来之前都是没吃饱啊...那你不早说，我带你去相声园子茶馆坐一天，保证叫你吃饱。”
“之前说不出来，嘿嘿。”
这个小兽安静下来还是蛮可爱的，荣石看了看在大冬天还穿着一身单衣的他，不情不愿的把自己的狐皮围脖分享了出去。许一霖围上围脖显得更加乖巧了，温顺的蹲在床上，看窗外缓缓倒退的风景，让荣石觉得他全身唯一活着的地方大概就是眼睛了，可以用波光潋滟来形容。
“我说，你有名字么？”
“许一霖。”
“哦！那个，我叫荣石。”
“我知道，大少爷嘛。”
许一霖歪着头笑了一下，马上又忧郁起来，抱着膝盖重新转头看窗外。
“看上去，你不怎么开心啊，不是刚刚吃饱？”
“嗯，吃饱了我是很开心的，但是现在又不开心了。”
“为什么？”
“我的家没了。”
“你家？”
“被天上的大鸟扔下来的蛋砸没了。”
“你说飞机？你家被炮弹炸了？”
“很大的蛋。”
“哦哦...”
家没了，这句话荣石是很有感触的，他拍了拍许一霖的肩膀，缓缓的说：
“我的家也没了，还住进来一群强盗，他们还用枪逼着我跟他们一起做强盗。”
“那些人就是带来大鸟的人对吗？”
“对！”
“我们会把他们赶走的。”
许一霖握紧了拳头，坚定的说着。
“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们可是有大鸟的啊？”
“我看过无数次山河的颠覆，就在这片土地上，人们来了又走，血流的到处都是...但是山还在，水还在，人也还在，跟我很多年前见过的人都没有区别，你们是他们的后代，今后也将永远的居住在这里，就像你们的祖先一样。”
突然讲了很多话的许一霖变得有些虚弱，他拉开包厢大门往更加热闹的车厢走了走，荣石猜他是去进食了。看来这个食言兽的食量很大，需要不间断的进食，好在他的食物很容易得到，也没什么稀奇。倒是他的那一番话像是打开了荣石心中的一扇窗，对于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他早就有些精疲力尽了，看不到希望和苦难的尽头，遍寻不到方向...但是今天突然有人告诉他，会胜利的，就像以前无数次的战争一样，这片土地的人民们终将会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多么令人快乐。
许一霖没有去很久，他马上就跑了回来，拉着荣石的胳膊飞快的说着。
“旁边有一群强盗！”
“嗯？带大鸟的人？”
“对！”
“什么样子的！”
“肩膀上有金片片，胸口还有彩条。”
“官儿不小啊……”
荣石低头想了一下，突然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许一霖，你吃进去的东西，还能吐出来吗？”
“可以……但是一般我都不吐的……”
“额，现在是非常时刻，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去隔壁吧那些强盗的谈话吃了，然后回来吐给我听听，注意隐身啊！”
“好！”
话音刚落荣石面前的人影一闪就没了，吓了他一跳，灵兽就是灵兽，果然神奇。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许一霖鼓着嘴巴回来了，刚看到荣石就迫不及待的张开嘴。几段音色各异的日语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来，荣石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其中夹杂着一些重要的军事信息，不过就是只言片语的不够详尽，但是已经对现在的局势有一定的帮助了。
“看来你有大用处啊~许一霖同志。”
“嘿嘿。”
他依旧笑的很腼腆，皱着鼻子，有些长的袖管甩哒甩哒的。荣石也难得笑了笑，伸手去给他把过长的袖口挽好，顺手摸到他冰凉的小手，下意识的放到自己怀里暖。于是许一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办弯着腰杵在荣石面前，紧张的看窗外。
“那个...”
沉默了半响，他讪讪地开口。
“啥事儿？”
“我手出汗了...都...”
“哦！”
尴尬...火车怎么还不到站，荣石搓了搓手看着蹲在自己对面的许一霖，发现自己又不能顺利的说话了，这个应该不是食言兽的问题吧...荣石啊荣石，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情报要怎么跟上面汇报，还有那个日军反复提到的含糊不清的计划，总要再想办法拿到具体的文件。他瞄了一眼对面的人，然后继续腹诽没出息的自己。
“那个...”
“你说！”
“那份计划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对我们很重要。”
“我可以再去听听的...反正能隐身，没准还能把文件给你偷出来...”
许一霖绞着手指，脸颊依旧白白的，眼神却一本正经，这样的反差叫荣石看的像是心口被锤了一拳一样受用。
“......好！好好好......”
已经语无伦次，荣石只好拍着自己的大腿，直愣愣的像村头的二傻子一样。
此时的窗外依旧是白茫茫的雪原一片，接连不断，远方渐渐显现出来的山丘被雾气勾画出一层迷茫的灰，许一霖抄了抄还带着些荣石的温度的手，歪着头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