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部门在之后从山上那个假工厂里拆回来的电子设备里，找到了大量与境外联系的通讯记录，其中就包括了盗窃301研究所的数据硬盘计划，自此本案成功告破。洪少秋和他的小组领了个集体一等功，局长美滋滋的亲自跑过来把奖状给挂在墙上，洪少秋被李熏然捅了捅腰眼，满脸不情愿的找块红布当着领导的面把奖状擦了擦。
“小洪啊，这次任务完成的很漂亮，尤其是跟你这个新副队啊，合作默契，一改以往的山大王作风，我很满意，省厅也很满意。”
洪少秋想翻白眼，可是脚面被李熏然踩着，翻不出来。
“谢谢局长夸奖，我以后会再接再厉，争取跟洪队联手破获更多的案子！”
局长看了看在自己面前打了个立正的小白杨李熏然，爱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满意足的迈着方步走了。洪少秋撇了撇嘴，这样的马屁他就拍不出来，真是遗憾。
自从案子破了那天张鲁一就捡起围裙重新做回了他的小卖部掌柜的，还是终日的不说话，倒是那个尹正一天三回的往他那边跑，不知道两个人嘀咕些什么，突然从对头变成莫逆，这速度让青年干部洪少秋有些难以捉摸。李熏然倒是见怪不怪的，任由他们去闹，只是一天到晚的规避着洪少秋探究的目光。
洪少秋也是心急，自己递上去的请求调看李熏然档案的报告被局长直接当面摔在了脸上，两个字：没戏。这件事情就像是横在李熏然和他心口之间的一道刺，谁往前迈一步都会被刺痛，他总是在下班后，长久的注视着后院宿舍楼，那个属于李熏然的小房间，看灯火亮起来又暗下去，有时候李熏然会拉开窗帘靠着生了锈的窗户栏杆抽烟，于是那一点红红的火光便像一只错过了世界的萤火虫，闪着茫然无措的光。
其实茫然无措的不是那火，是洪少秋自己。
又一次的下班后，李熏然没回家，坐在座位上玩游戏，鼠标点得啪啪响，惊天动地。洪少秋坐在身边看他玩儿了一会，觉得这个游戏十分的不合逻辑，尤其是那些随机出现的小怪物，居然会对一只毫无滋味的胡萝卜感兴趣，真是妖心不古，以前的妖怪好歹还知道吃个唐僧肉求个长生不老啥的。李熏然过了几关之后，放下鼠标，伸了个大懒腰没注意一巴掌糊在了洪少秋的脸上。
“啪。”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洪少秋捂着腮帮子一脸的难以置信，李熏然捧着自己的脸泪光闪闪，半晌他才憋出来一句话：
“亲娘类，有可能影响仕途啊...”
“滚蛋！不许学我们山东话！”
后来李熏然跑到二楼的平台上去抽烟，洪少秋屁颠屁颠的跟着，手里抱着个烟灰缸。外面的天黑了，城市的夜景在黑暗中明亮起来，像是一团相互簇拥着的星云，李熏然拿烟的手很好看，细细长长的隐在黑暗里，叫洪少秋萌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想法，这样的指尖如果现在含进嘴里，大概能够尝到烟草苦涩的味道吧...
“洪少秋你知道吗，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李熏然淡淡的开口，话语随着他嘴角的烟雾扩散开，消失在夜色中。
“嗯。”
只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李熏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喷了一口烟在他面前。
“二十岁那年警校毕业，我去了云南边境，做森林公安...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看得懂那些毒贩子的联络密码么，就是因为这个。”
洪少秋曾经构思过很多种李熏然的过往，唯独这一种最为残酷，残酷到他根本就没有忍心去设想。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二十一岁生日刚过的第五天，突然下了一场好大的雨，空气里湿湿黏黏的像是蜗牛的体液一般挂在人们的皮肤上，行动就像那场雨一样的猝不及防，我的前半段人生就在行动开始的十分钟之后，完全消失了。”
“你负伤了？”
“我被俘了。”
洪少秋抓在瓷砖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关节泛着森森的白。他知道毒贩子的手段，他见过太多鲜血淋漓的档案，可是面前的男孩子是那样的美好，这样的李熏然，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居然掉进了那样乌黑的泥沼中，就像是被食人花吞噬掉的蝴蝶。洪少秋感觉自己绝望又痛苦，他后悔这样的去揭开一个人的伤疤，一个他不经意之间已经异常在乎的人。
嗤...李熏然笑了。
“你不要一脸的毁天灭地，我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被催眠了而已。”
“催眠？”
洪少秋一点也不相信，毒贩子不是什么变态杀手，他们要的只是鲜血和生命，要的只是支离破碎的身体和被毒瘾折磨的扭曲灵魂，他们不玩这样高科技的游戏。
“因为有张鲁一。当然了，那时候他并不叫这个名字，也并不长着这样一张脸...”
李熏然的思绪突然飘的很远，像是延伸进广袤无垠的夜空中，他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被洪少秋小心的拿下来摁进烟缸里。两个人都没有讲话，耳边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刷刷的，带着令人焦躁的安定感，真是矛盾。
“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给我留下只有我看得懂的密码...因为我依旧是我，可是他却不是他了，他就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里，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李熏然的语气带着一点迟疑和干涩，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又像含着羡慕，断断续续的说与洪少秋听，敲进他的耳朵里震出回声来。
“所以你一开始没有认出他？”
“是的，更何况我说过，我已经没有过去了。”
“你？”
“全都忘了...除了一些碎片...那是催眠的后遗症，虽然痛苦，但是总比死了好。”
这句话是张鲁一告诉李熏然的，总比死了好...人总是要活下去，不管为着什么，理想也好，亲人也罢，活着就是希望，就是无尽的可能。